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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7年9月,陕北军区民政局。
“你好,我要申请强制离婚。”
岑茜然一身白色波点长裙,拿着证件,声音平淡的对工作人员说道。
工作人员诧异一瞬:“同志,强制离婚有30天的冷静期,一个月后你如果还想离,婚姻关系就会解除。”
岑茜然点头,表示明白。
走出大厅,她手上了多了一张申请书,路过照相馆,透明的镜子倒映出一张年轻稚嫩的面孔。
岑茜然此刻才真的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重生了,重生回到了三十年前。
那个没被婚姻生活扼杀,鲜活明亮的自己!
上辈子,她嫁给顾钦远,两人生活了一辈子。
她的一心一意,换来的只是他的冷淡和漠视,甚至三十年都将她视如空气。
淡如陌路人,关系还不如左邻右舍。
重活一回,一定是上天看她悲苦,给她的一次机会。
这次,她也不想过前世那样坟墓般的日子。
这次,她也不想再跟顾钦远纠缠了。
这次,她要自由,要快活。
回到家,岑茜然放下离婚申请书就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。
虽说还要等上一个月,但在此之前,也要提前收拾好,该打包的打包,该扔掉的扔掉。
时间一到,说走就走。
天空从深蓝变成了橙黄色。
岑茜然刚把一部分没用的东西扔掉,门口就传来汽车熄火声。
一回头,就见穿着军装的顾钦远和一身水蓝色长裙的阮心伊正在说话。
阮心伊不知说了什么,顾钦远那张面对自己永远冷淡的脸上,正微微绽开出一抹宠溺的笑,还伸手揉了揉女人的秀发。
岑茜然静静的看着,眼里没有太多情绪。
阮心伊对着顾钦远害羞一笑,回头时,正对上了岑茜然的视线。
随即冲她点点头,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家。
顾钦远的视线也终于从阮心伊身上转移到了岑茜然身上,脸上笑容一瞬隐去。
他目光落在垃圾桶里那抹红色连衣裙上:“那件裙子,不是你最喜欢的吗?”
“现在不喜欢,就扔了。”
岑茜然没想到顾钦远会记得,随意撒了个谎。
顾钦远也没多问:“晚上你先睡,我还有文件去书房看。”
说完,男人就径直进了屋去书房,一个多余的目光都没有。
更没有注意到茶几上,被岑茜然随手仍在那的离婚申请书。
岑茜然想,没发现也好,也省了她要为了瞒他继续编话的烦恼。
她将离婚申请书收起,放在了抽屉最底下一层,经过书房时,看到台灯下温柔看着钱包夹层的顾钦远,思绪一时繁杂。
她和顾钦远是闪婚。
当年,顾钦远代表部队来慰问已经退役在乡下的外公。
看着穿着绿色军装,眉目俊朗的顾钦远,岑茜然的英雄梦就在那一刻泛起涟漪,整颗心不受控制的沦陷。
后来,她求着外公向老部队牵线,四方打听顾钦远个人情况。
在组织撮合、她锲而不舍的女追男的攻击下,拿下了顾钦远。
起初顾钦远对自己冷淡,她想着是结婚太快,不熟悉才导致的。
所以在婚后她对他嘘寒问暖,操持他的饮食起居,一心一意维护他们的小家。
可顾钦远对她永远都是冷淡的,甚至她还一度怀疑顾钦远是不是背着她去哪个庙里拜了师父,戒了色。
直到阮心伊回来。
岑茜然才得知,顾钦远不是没有男人的欲望,只是在为阮心伊守身如玉。
当年是因为阮心伊嫁去了外地,顾钦远表白晚了,情伤之下才答应和她结婚。
她亲眼见到过顾钦远对阮心伊事事迁就,处处宠溺。
阮心伊伤心时,顾钦远会柔声安慰。
阮心伊生气时,顾钦远会赔笑脸哄她。
阮心伊发烧时,顾钦远会彻夜不眠的照顾。
她等了一辈子,到头来,镜花水月一场空。
重活一世,岑茜然看着还在偷偷看着阮心伊照片的男人,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。
顾钦远,你就守着照片过一辈子吧。
这一世,是我岑茜然,不要你了。
岑茜然关了灯,翻了个身,沉沉睡去。
上辈子,不管顾钦远多晚回来,她总是为他留一盏灯。
只要顾钦远在家,不管忙到多晚她都会等他一起睡。
如今她不会再等了,也不再祈求这注定无结果的爱情。
一夜好眠。
清早岑茜然醒来,从厨房端出早餐时,顾钦远刚好起床。
两人无声的吃完早餐后,顾钦远前突然开口:“今天我有事,晚上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了。”
“恩,知道了。”
以往岑茜然都会问一句是有什么事,然后提醒他要记得吃饭。
现在却没有任何疑问,只是淡淡点了点头。
顾钦远略微皱眉看了她一眼,却也没说什么,拿起车钥匙离开了家属院。
岑茜然也起身快速收拾完餐桌。
来到客厅,她的视线突然对上电视柜上一男一女的两个陶瓷玩偶。
一阵恍惚。
这是刚和顾钦远结婚时买的。
还记得她买回家后,献宝式的拿给顾钦远看,却得到了他满眼的嫌弃。
“这都是小孩子家家玩的,你怎么也买回来了。”
可就是这样嫌弃的顾钦远,在阮心伊回来后,会主动去买了一对相同的送给她。
岑茜然找来一个帆布袋,冷笑着将玩偶丢了进去,又继续丢了一些不重要的东西。
把里里外外都清了一遍。
掂了掂没什么重量的袋子,突然发现和顾钦远结婚三年,两人共同的东西真的少的可怜。
岑茜然都有点心疼过去执着的自己。
下午又处理了一拨不值得留恋的东西后,岑茜然就去军服厂办理离职手续。
主任话里满是可惜:“茜然同志,你真的考虑好了要辞职?本来我还想着把你升为车间主管的。”
岑茜然笑着谢绝领导的好意:“谢谢您了,但我想去首都看看外面的世界,只能辜负您的期望了。”
主任相劝无果,只能尊重她的决定。
等从军服厂出来,外面天色已经黑了。
她走进路边的电话亭,拨了一串牢记于心的号码。
“喂……哪位?”
听到已经几十年都没听到的声音,岑茜然眼眶骤然红了。
她忍着情绪:“外公,我是茜然,您身体还好吗?下周您过生日,我回去看您。”
老人一听,声音里都是笑意。
聊了好久,岑茜然才挂断电话。
整理好心情走出电话亭,突然看到路旁停了一辆熟悉的车。
岑茜然的视线刚转向旁边的电影院,就看到门内走出来的顾钦远和阮心伊。
原来顾钦远说的有事就是陪阮心伊看电影。
顾钦远给阮心伊打开副驾驶的车门,视线不经意一瞥,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岑茜然。
他走过来淡声的问她:“你现在才下班?”
岑茜然微愣,却也顺着他的话说:“恩,有些事要处理。”
顾钦远没有怀疑,点头:“上车吧,一起回去。”
已经坐到副驾驶的阮心伊立马说:“那我下来,茜然姐坐这里吧。”
说着就要下车,而此时岑茜然已经打开了后座的车门:“没事,你坐吧,省得麻烦。”
以往岑茜然坐他的车,都是必须坐在副驾驶的。
顾钦远看了一眼岑茜然,欲言又止。
岑茜然笑了笑,提醒:“走吧,时间不早了。”
说完就关上了车门,不再言语。
上辈子,她很重视这些小细节,认为副驾驶的位置就是对顾钦远妻子身份的认可。
以至于把这个位置当做两人婚姻里,安全感的所在。
可如今的她,连顾钦远这个人都放弃了,更遑论他的副驾驶位置。
奔波了一天,岑茜然靠在座上养神。
阮心伊回头看向她:“茜然姐,明天文工团有汇演,我是领舞,我想邀请你和钦远哥来观看。”
岑茜然刚睁开眼,顾钦远就抢过话:“她要上班应该没时间,我去给你捧场。”
“那说好了,不管明天你多忙都不能放我鸽子,不然我可就记仇了。”
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
顾钦远声音里满是宠溺和纵容,全然没管她这个妻子还在后座听着。
岑茜然垂下眼帘那刻遮住了眼里的可笑。
回到家属院,岑茜然解开安全带下车。
开门时,一张电影票从顾钦远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。
岑茜然连问都没问,就走进了房间。
顾钦远眉头划过一丝异样:“心伊约了她朋友去看电影,但她朋友临时有事,正好碰到我,我们才一起看了。”
岑茜然有些讶异顾然白会跟她解释,回头看向他:“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,一起看个电影没什么,我不在意的。”
顾钦远看着岑茜然,突然说了一句:“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变得不一样了?”
岑茜然笑了笑:“不是你说只把阮心伊当妹妹,叫我不要多想吗?”
顾钦远喉咙一噎。
岑茜然却不再搭理他,直接拿上睡衣去洗澡。
上辈子,岑茜然不止一次质疑过顾钦远和阮心伊的关系,但顾钦远永远都是——
“她只是我邻家的一个小妹妹,你不要多想。”
这话,她现在原封不动的还给他。
洗完澡出来,看着还在书房忙的顾钦远,岑茜然迟疑片刻,还是敲门提醒。
“快十点了,你还不休息?”
身为军人,顾钦远时间观念很强,从没超过十点睡觉。
今夜却破例了。
他头都没抬的回:“你先睡吧,我今晚要把这些文件都看完,怕明天赶不上心伊的演出。”
说完后好似感觉有些不妥,连忙补充。
“这毕竟是心伊第一次上台,军区里她只跟我熟些,我理应要去坚持她的。”
岑茜然平静看着他,淡淡的回:“嗯,答应了,当然不能反悔。”
上辈子,顾钦远不知道爽了她多少次约。
她的生日,他们的结婚纪念日,情人节……
如今却如此看重答应了阮心伊的约,果然,喜欢才会重视。
顾钦远爱阮心伊,所以在乎她说的每一句话。
顾钦远不爱岑茜然,所以忽视了和她的每一个节日。
明明前世就已经知道的事实,如今又何必还要自讨苦吃。
岑茜然不再言语,转身回到卧室。
外面稀稀拉拉开始下起了雨,伴着雨声,岑茜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‘轰隆’一声,天空电闪雷鸣。
岑茜然直接吓得从床上弹起,双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,急促喘息着。
十岁时,父亲和母亲就是在这样的雷雨天里发生车祸去世的,从那时起,她就害怕打雷,睡梦中都会被惊醒。
雷声一声接着一声。
直到半小时后雷声散去,她才渐渐平复好颤抖的情绪。
她打开灯,想去倒杯水喝。
路过客厅,看到大门竟然大敞。
岑茜然走上前,从隔壁那扇虚掩的门,看到了顾钦远正温柔哄着被打雷吓着的阮心伊。
顾钦远脸上的疼惜和怜爱一览无遗。
岑茜然只看了一眼,就转身回到卧室,心情出奇地平淡如水。
……
第二天,天空已放晴。
岑茜然低头看着汗湿的睡衣,准备再去洗个澡,刚下床,就看见顾钦远满身疲惫进门。
瞧着女人苍白的脸色,微微一怔。
这才突然想起,岑茜然也是害怕打雷的,心里有了一丝愧疚。
“昨晚心伊做了噩梦,又加上打雷一下子被吓着了,哭着打电话给我,我才……”
岑茜然摇摇头打断他:“没事,我现在已经渐渐摆脱心里阴影,不怎么怕了。”
既然决定要离开他,就要慢慢摆脱对他的依赖。
“你直接去部队吃早餐吧,我先去洗澡了。”
等岑茜然从洗澡间出来,顾钦远已经走了。
她想着去街上给外公挑生日礼物。
外公年纪大了身体有些不好,给他买了几瓶麦乳精营养保健品,再给他买了几件保暖秋衣秋裤,天气转凉了可以穿。
逛了一天,岑茜然才买完东西回家。
刚把这些东西放下,就听到门口传来钥匙插孔的声音。
顾钦远手里提着一个袋子,看到岑茜然扬了扬:“我给你买了刚出炉的榴莲酥,趁热吃。”
说着就将袋子放在餐桌上。
岑茜然站在原地没有动,平静的看着那盒榴莲酥。
这是阮心伊最喜欢吃的东西。
顾钦远应该是因为昨晚的事产生了一丝内疚心理,顺手带的。
只是,他不知道她从来不吃榴莲……
见她晃神没动,顾钦远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:“怎么了?”
岑茜然看着顾钦远,声音平静无波:“我对榴莲过敏,吃不了这个。”
顾钦远一下愣住。
他张张嘴想说什么,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。
半响,他才嗫嚅开口:“抱歉,我……”
岑茜然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笑容:“没事,我知道你向来是不记得这些小事的。”
顾钦远却莫名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刺眼。
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一旁桌上放着给老人吃的营养品,想到下周是岑老的生日。
于是他开口:“下周我陪你回老宅,给外公过生日。”
岑茜然看了他一眼,点头:“恩,好。”
前世,顾钦远陪她去看望外公的次数很少,每次都有事耽搁了,大部分都是和阮心伊有关。
如今,她已经不抱希望了。
当然他想去,她也不会阻拦。
回到卧室,顾钦远看着准备铺床睡觉的岑茜然,心里莫名感到不适,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渐渐离他远去。
他下意识的抱住她,低头就要吻上她的嘴唇。
岑茜然微愣,抬手推了推他,随口编了一个谎言:“我现在处于经期,不方便。”
前世,顾钦远从不曾亲吻过她,就算是同房也像是例行公事。
而且只要她拒绝,他就绝不会再碰她。
可这次,岑茜然对上顾钦远,竟从他清明的眼眸中看到了渐渐升起的欲望……
岑茜然有些不解,再看时,顾钦远已经松开她往浴室走了。
她只当是错觉,摇摇头,上床睡觉。
一周后,到了外公的生日。
去老宅需要三个小时的车程,岑茜然一大早就起床收拾,把给外公准备的营养品都带上了。
早上九点,两人来到汽车站。
准备上车时,一个穿着绿军装,年纪不大的小伙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,叫住了顾钦远。
“顾政委,请等下,司令说有事让您立即回军区。”
顾钦远脸色变了变,立马点头:“好,我这就回去。”
刚走一步,想起身后的岑茜然。
岑茜然表情没有多大变化,平淡的开口:“部队的事为重,我自己可以的。”
说完,她没等顾钦远的回答就提着大包小包上了大巴。
她已经不记得这是顾钦远第几次爽约了。
攒够了失望,事到如今,她也已经不在意了。
临近中午,大巴抵达丰年村。
岑茜然刚踏进院子,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,精神头还不错的老人站在屋门口翘首以待。
“外公……”
她冲过来,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后就伸手紧紧的抱着老人。
老人笑着拍着她的背,像小时候一样牵着她的手进屋,拿着早就准备好的零食给她。
岑茜然把买的东西也一件件拿出来给外公展示,告诉他那个麦乳精营养品要怎么吃,厚的衣服等天冷了要穿上。
两人唠着家常,岑茜然久违的感觉到家的氛围。
吃过饭,岑茜然扶着老人在院子里散步消食。
“外公,下个月我想去首都,您跟我一起去天安门看升国旗吧。”
老人闻言一愣,摇了摇头:“丫头,外公都这把岁数了,走不动咯。”
看着从回来就没提过顾钦远,脸上却满带笑容的外孙女,老人若有所思。
“茜然,外公活了大半辈子了,没有遗憾了,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,想去哪就去哪,不用担心外公。”
“嗯。”岑茜然重重点头,趴在外公腿上那刻,心里多了一份洒脱。
她不会放弃离开,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外公。
得到外公的支持,她也没有后顾之忧了。
扶着外公走了几圈后,知道外公有午睡的习惯,岑茜然就扶他回房午休。
关上房门后,岑茜然还想去个地方。
后院的榕树下,她蹲着身子在土里挖了很久,一个带着泥土的玻璃瓶挖了出来。
瓶子里装满了用纸条折成的星星。
这是当时结婚后,她硬拉着顾钦远一起埋下的。
里面写满了她对他的倾慕,和对他们小家的向往。
那时的她无比自信,一定能让顾钦远爱上自己。
可现实给了她残酷的一巴掌。
如今,她要走了,这个东西也不需要了。
岑茜然打开瓶子,把里面纸条都倒出来,一张张的打开——
我找到我的英雄了,他叫顾钦远,总有一天他一定会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!】
顾钦远同意和我结婚了,我要嫁给他了,我高兴的一晚都没睡。】
顾钦远对我有些冷淡,但是没关系,我相信自己一定会让他爱上我的!】
岑茜然看着满地散落的纸条,当年少女般的憧憬到现在平静如水。
‘呲’的一声,她按下打火机的红色按钮,一张张的点燃那些纸条。
突然,身后响起顾钦远的声音:“这不是当初你送我的吗,怎么现在都烧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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